前时兄弟姐妹相聚之日,大弟常獨自行动,一个人去了王府井三次,一个人去是不带家眷姐妹累赘,可以耐心地尽兴地挑唱片,家中忽然有了几个委员会,我与丈夫看油畫及現代藝術,二姊小妹专看中国畫,大妹学攝影,到处抢镜頭,小弟电脑大拿,人人跟他学,大路朝天,各走一条。待大弟買回唱片,霸住大客厅呼天抢地地唱京戏,剩下大姐什么也不会吗?冷不丁她往鋼琴前一坐,杜来米法扫垃圾竟然两手并用弹得有模有样,原来她住的京沪两地房子中都有钢琴,都用来弹的,我原以为她拿来摆设。
大弟买的唱片中以【中国京剧流派名家演唱会】最受大家欢迎,因为是便装演出,又不化妆,各人神态眉眼看得很过瘾,我回家看到客厅席间静如剧场,我中途进场一言不敢发,乖乖坐在边上听,大姊在大弟启蒙下也早己是京剧通,我一听张克唱《文昭关》《二进宫》及《法门寺》,欢喜无比,便告诉大弟我也迷张克。
大弟皮笑肉不笑,满脸訕笑不屑,你又轧闹猛来啦?去年给你的《贺后骂殿》是我最喜欢的李世济的段子,你会得唱了吗?
我笑说:今天贺后不骂殿。那只片子找不到了。
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闯下大祸还不知,大弟说:啊,我给了你都心疼,你怎么会找不到了呢。他那里知我对所有唱片都不在乎,只有世界著名的古典音乐,我方才百听不厌,这一点上有些与我中国情结相悖,却是事实,再一点,我爱CD,不喜欢有视频的DVD片子,对程砚秋派的唱段,我同样百听不厌,如京剧名段便珍藏得小心,现在只好再麻烦大弟也替我去買些程派唱段回来,他果然次日便兴冲冲地买来了,他说:我很满意这几套,一套有你喜欢的张克,他唱杨派,还有麒派、尚派、马派四派,另一套收了两派,你喜欢的程派中吕洋唱得比李世济还好听,另一派荀派,你朋友孙毓敏有四段曲子。
我说:你也知道她是我好友?大弟说那年我从山西到河南去看你,你把她叫来唱给我听,她唱个不停,梳两条辮子,我倒很不好意思。
大弟又说:你也好好听听孙毓敏唱,她越唱越好了。
我立刻去拨孙毓敏电话,不料她人在上海,而我返沪之次日,她也回京与我交臂而失,不然我又要叫她来唱给我大弟听。
我谢过大弟,他又囑咐我要把音量开足了听,要什么事也不做关起门一个人好好听,否则是糟蹋了。
正听得热火朝天,出门吃西菜去时,大姐回到包房神秘兮兮说外面是李世济,姐弟迷她胜我,因太矜持,不去理她,我一听便出去与她合了影。
以前纨袴子弟多票友,大概也因为我的命运水深火热,没有听京戏的清闲环境吧,收下唱片身边一直不静,旡法放足音量听,也没时间坐下来什么也不干,所以只好不听,很怕大弟来抽查,又怪我不认真听,熬到回纽约家中,等丈夫出了门,方才如遵医囑,按处方办事,放开音量听京戏。
前几天纽约作家协会欢送中国作家协会访美团回国,办了午宴,我去了。把手往我亲爱的赵淑侠姐肩上一搭,她一见是我便捉住我的手再不放开了,又与赵淑敏姐说了会话,谢她为我写了书评,倒不去与中国来的朋友周旋,只是在自己桌上与新结识的朋友赵洛薇谈笑,大家吃着饭,不断有人自告奋勇半拉半推地出去唱歌,我最烦便是吃着饭听唱歌,很多次的宴会因为有卡拉OK,我便不去了。桌上竟起哄要我去唱,我一脸无赖的说:到我这里卡拉不OK,大家向我讨个理由,我挺蛮横地说:这辈子我就不会唱歌,怎么办?
赵洛嶶说:那你太损失了,唱歌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,而且那歌词又那么美,你难道不想唱吗?
我想了很久,为什么我不唱歌,因为我五音不全,不会用声腔唱高音,所以我就不唱,至少我不会在饭席上唱五音不全走腔走板的歌去摧残人的听觉,也许别人不在乎,可是你也不能希望我会去吃要听人唱歌的饭。
我又检查了自己的毛病,这一辈子不会唱歌算不算残障弱智先天缺陷?毕竟太差劲了,我发觉自己唱歌不出自大内和五中,我是从鼻子缝及及喉咙口挤出来一些假嗓音,哼哼唧唧的与众不同,又象什么人,对了,倒象程砚秋的调门。
这一发现心中大喜,我瞬那之间看见我站在下一届二中聚会上,我给大弟唱《锁麟囊》,他是满脸的惊喜,我是万分的得意。
有了这个阴谋,巴不得丈夫早早出门,待他终於出了门,我便找了纸笔听唱片记歌词,“春秋亭外风雨暴,何处悲声破寂廖,隔帘只见一花轿,想必是新婚渡鹊桥,吉日良辰当欢笑,为什么鲛珠化泪抛,此时却又明白了,世上何尝尽富豪,也有饥寒悲怀抱,也有失意痛哭嚎啕,轿内的人弹别离,必有隐情在心潮。”
一面记,一面跟着哼哼唧唧,果然大家都用鼻腔喉咙挤声音,可是一句话我己照了字幕唱完了,她还在半路上哼个没完,下一句我一个字也哼它个峰回路转上天入地,却不料她早已唱完最后一个字,吊起我还在半山腰四脚不着地。
一共十来句话,嗯嗯啊啊依依哇哇先把自已烦得头也痛了,跟了唱一遍什么也没记住呢,喉咙口已有些疼了,我两手一举刚想打退堂股,心中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,要末这辈子真的一只歌也不唱了,要末还有一年多时间,乘丈夫出了门再关起门来用鼻子喉咙挤挤看?也许可以唱下来,这一辈子唱一段戏下来,给我那大弟听听?
你说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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